面对林氏铁青的脸色,这个沈家唯一的主母,与其打了多年交道的石嬷嬷也是心中发憷。
但东厢房那位更不是吃素的,似乎还隐隐压了这位主母一头,面对欲要噬人的林氏,石嬷嬷只能硬着头皮道:“太太息怒,老奴也只是如实转告大小姐原话,绝无虚言。”
林氏捏紧了手帕,银牙几乎咬碎。
面对反将她一军的继女,她实在是没胆子翻脸。
毕竟,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,确实是程氏留下来的产业。
要是她敢说一句“家中开销艰难”,沈长乐那贱人必定闹将出来,到时候,程氏所遗留下来的产业,就真要落入沈长乐手中了。
以沈坤爱惜脸面的德性,估计打落牙齿血吞,也会让她把产业交出去,到时候她岂不鸡飞蛋打?
鲁嬷嬷也想到了这层,想了想,也只能咬牙安慰林氏。
“太太勿要动怒,三十来人的饭食,花销固然大了些,但到底是大小姐带回来的人,就是一条赖哈子狗,也比咱们正院的金贵。”
鲁嬷嬷又暗示林氏,没必要在伙食上克扣,反正沈长乐在沈家也呆不了多久。
林氏勉强顺了口气,是呀,那小贱人反正就要嫁人了,着实没必要得罪她,只求好吃好喝把她供着,忍到她嫁人,也就海阔天空了。
但一想到每天多支出的银子,又在剜她的心。
鲁嬷嬷又劝慰道:“所以,太太一定要节衣缩食,尽可能满足大小姐。毕竟,大小姐是娇客,是元配嫡女,就算委屈太太您,以及公子,两位小姐,也不能委屈这位大小姐啊。”
“等老爷下衙回来,太太再找机会,向老爷诉说您的难处,相信老爷会贴补您的。”
听了鲁嬷嬷的话,林氏心头也有了成形的主意,重新振作起来,不但大方拿了银子给石嬷嬷,还让鲁嬷嬷一并跟随,外出采买。
……
鲁嬷嬷怀揣银两,携石嬷嬷离开正房,欲出府采购,却被沈长乐所遣守门婆子所阻。
婆子言:“石嬷嬷可出,但须有护卫随行。鲁嬷嬷则不得出。”
鲁嬷嬷不解其故,婆子回答。
“此乃大小姐之命,鲁嬷嬷想要出去也是可以的,但必携护卫以防不测。”
鲁嬷嬷怒而返告林氏。
孔嬷嬷不解地问沈长乐。
“大小姐为何要阻鲁嬷嬷出府?”
沈长乐说:“岂容林氏的人出门毁我名声?”
她虽有钱有势,但也不欲被孝道、舆论裹挟。
昔日,林氏就利用外界舆论,攻伐母亲,致母亲有口难辩。
而枕边人的无脑偏帮,及诛心指责,则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欲要对付林氏,沈长乐自然要吸取母亲的教训,及时预判林氏一切阴谋。
她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使其声名狼藉。
待舆论起时,林氏纵有千言万语亦无济于事。
孔嬷嬷立竖大拇指:“大小姐果真有先见之明!”
……
时本朝定制一日三餐而下人仅两餐。
主子用膳毕,下人方得进食。
糙米粥无油无盐配白馒头,沈长乐带回的下人岂能习惯?
多有不食而求孔嬷嬷者。
孔嬷嬷得沈长乐吩咐,告知大家。
“家中由太太主事,太太节俭故下人皆如此饮食。知道诸位吃不惯,大小姐初归不欲与太太争执,只得委屈诸位,外出就食,费用记于老爷名下即可。”
众护卫闻言大喜:“我等走南闯北,也未见此等吝啬之家。然念大小姐的情分,我等便退一步外出用膳。”
孔嬷嬷暗使数婆子携护卫至闹市人烟稠密之处,寻一饭肆点荤素之肴饱餐一顿。
众人饱餐而咂嘴,佯作不满主家的抠门。
沈御史继室林氏,掌原配嫁妆,却苛待元配嫡女,使其侍从食猪狗之食,此事遂不胫而走。
又闻昨日有御史夫人扬言,沈御史之继室林氏,其家族乃流徙岭南之罪臣,遇赦归乡。
林氏贫不自持,依附远亲程氏,然背地里诱程氏之夫,借种以图正室之位,致程氏因惊而堕胎。
林氏屡于程氏病中奸计频施,终逼其亡故,取而代之,侵吞程氏嫁妆,且苛待其女。
幸有忠仆告急程家,程家千里迢迢,迎归程氏唯一骨血,抚养十二载。
沈大小姐归宁,为林氏所阻,不得入内。
幸得沈御史压制,方得入。
然沈大小姐所携之仆从,却为林氏所欺,苦不堪言。
世人皆好八卦,尤其中下级官宦之家,无不奔走相告,添枝加叶。
林氏之丑闻,不过半日功夫,已尽人皆知。
……
沈坤携三分自得,七分兴奋而归。
诚然,沈长乐所赠的黑漆平顶马车,外表简朴,内里却暗藏玄机。
车内设施完备,减震效果尤佳。
坐于艾草藤席之上,垫着厚实褥子,名贵檀香氤氲缭绕。
他品着香茗,闲观窗外市井——贩夫走卒挥汗如雨,而他的马车轻盈掠过,令同行者望尘莫及。
同僚多步行或乘轿,哪有这般自在?
沈坤心满意足,胸中自得油然而生。
自从上回敲打了林氏,林氏对他越发温柔小意,把他侍奉得极为舒坦,让他重拾男人的快乐。
甫入内院,沈长乐已率众恭迎。
“父亲归来了,衙署辛劳。”
看着长女那张酷似程氏的脸,沈长乐内心复杂。
程氏相貌中等,虽身段颇佳,然世人皆重外表。
程家人特有的长方脸、长浓眉、宽阔唇,并非主流审美。
但世家贵女,重才情与品性,容貌反倒在其次。
沈坤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——程氏千金普遍长相一般,但人家依然嫁得好。
可见,这世道,女子重在家世、品性、才情,而无关乎容貌。
沈长乐见沈坤一直盯着自己看,心知,比起沈长悦沈长喜那遗传了林氏精致的瓜子脸儿,自己这张长方脸外加一张大阔唇,确实普通至极。
她笑了笑,问道:“父亲何故这般看女儿?”
沈坤收回视线,道:“我儿气度斐然,长悦长喜与你相比,差距了然!”
这倒是大实话,林氏所出二女,虽容貌上佳,但气质懒散,礼仪缺失,最重要的是,口无遮拦,思想浅薄。虽上过几年女学,但比起长女这高洁的气度,遇上不慌不忙的应对,无论说话、做派、举止,还是对奴仆的管教,都相差甚远。
沈坤目光又在沈长乐那张比普通人略显宽厚的脸上停留片刻,暗叹一声。
“你姿容普通,却能高嫁伯爵府。可你两个妹妹,明明生有花容月貌,却只能低嫁,为父,这心里,实在有些……不得劲。”
孔嬷嬷闻之侧目,心中冷哼一声。
还堂堂进士老爷呢,思想居然如此浅薄。